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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微微地震动着,我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仍然一片漆黑。上铺的母亲还在沉睡,手表上的夜光数字显示着凌晨两点三十分,换算成永夜抄里的时间,正是午时三刻,妖怪们狂欢之时。
即使我国铁路部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什么进步,软卧车厢的舒适还是无可挑剔的。密闭的房门挡住了走廊里的一切,我悄悄地披上衣服,下了床,从门缝溜了出去,外面的走廊是大亮的,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这是午时三刻的夜班车厢,人类们陷入深深睡眠的时刻,只在这时乌有之物才被允许恣意舞动的时刻。在这样的氛围里,黑暗才是应有的主旋律,光亮反而显得那样的不自然。我把身上披着的衣服裹紧了些,沿着走廊朝着车厢连接部的方向踱去。没有原因,我不是为了上厕所,也不是因为失眠而想散心,更不是为了想过一支烟的瘾。这个时刻,我允许自己的躯体不再遵从于意志的束缚。他想要走到哪里,我的意识就跟到哪里。 车厢连接部没有灯,当然也没有车厢内那样的舒适。在车厢里只是作为背景音出现的火车前进的声音在这里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旋律,冰冷的寒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当然,对于一个北方人来说,北京的夜晚的气温根本算不上什么。我能感到的,只有丝丝惬意。窗户是冰冷的,上面结了一层霜。我把手贴在上面,一直等到冻得有些麻木了,才把手拿开,就这样造出了一个观察口。我的脸朝着窗子贴过去,忘我地欣赏着外面的那一幕——这是我的身体所渴求的景色,它召唤着我来到这里,在意识尚未因麻木的束缚而察觉到这讯息之前,本能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千亿星辰,简直可以说点亮了整个夜空的点点光明,还有在那群星之间静静悬吊的一轮圆月。不,不是圆月,还未到十五,月相略略缺失了一点。 待宵月。 在接触永夜抄之前我从不知道十四的月相被人称作待宵。我固执的坚持一种没有任何根源的迷信:人出生那一天的月相就是属于他的月相,这种月相将守护他一生。按照这种观点,我的月相就是待宵月,永远是未满的那一轮,永远不及望月的明亮,永远的待望之月。 我出生那天,也许就是这样的月色,也许就是这样的漫天繁星。 无论是这温度还是这星空都给我一种亲切感,让我禁不住回忆起幼时——那个人们还没有被关进数十米高的钢筋混凝土箱子的年代——在初冬的下午,那落满雪的门廊和清醒的空气。对于那个年代的孩子们,生活是那样的简单,没有无休止的课程和功课,也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娱乐节目,更没有互联网。我们每天的作息就是一早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去幼儿园,然后和一大群类似年龄的孩子们疯闹上一整天,然后当太阳下山的时候再顶着这样的星空原路回到家里,迫不及待的看上一集动画片之后早早入睡。回忆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孩子们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没有孩子会思考或是回答这个问题,会这么做的只有已经踏入 「肮脏的大人」范畴的人。 婴儿会保有他尚未意识为人之时的记忆吗?抑或这记忆始终与我们同在,只是因了我们的成长而遗失了呢?孩子们的世界只属于他们自己,成人们对这奢侈无比的嫉妒,所以只能冠之以「幼稚」的诽谤,聊以阿Q式的自慰。其实,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吧?没人比孩子更接近生命的本质,也没人比孩子更懂得如何接触生命。孩子们的思想,可能是人类最大的谜团之一。在这个孩子们的思想也已经一点点被浮世吞没的社会,再多的要求也只能是奢望。 不错,成人们胜利了,他们用名为「世故」的枷锁成功地捕获了孩子们,捕获了孩子们的幻想,然后用他们僵化的头脑去挖空心思努力理解这本来自己也曾拥有过的幻想。 记得第一次看到梦违科学世纪的Omake时,印象最深刻的便是神主对于孩子们的羡慕和惆怅。在未来的某个时候,说不定,或许就在我们有生之年,我们还能够看得到那种纯真的孩子们的笑容呢,合成出来的。 但对于星空,成人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咬牙切齿地把街头的路灯,点得亮了又亮,好让这人工造作出来的的光明盖过天幕上大自然嘲讽的笑容。 星空是属于宇宙的幻想,上帝把她放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们自己是多么渺小和可悲。星空永远是那样的星空,千年如一瞬。月景亦然,李杜之时的月色,大抵也和今天无异。短命的人类可能已经推翻了一千个王国又建立了一千个王国,而星空还是那样的星空,月色还是那样的月色。历代诗者骚客,只要是略有文采的,几乎无人不曾发出过对永恒的向往和感叹。从「念天地之悠悠」到「渺万古之一粟」,为过去而伤逝的人们,转瞬间逝去,也成为后人伤逝的对象。我们还是猿猴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像今天一样仰望夜空千亿星辰?大概吧,不过那个时候可能没有这么多路灯。 铁道的沿线也没有路灯。我猜这大概是我的直觉驱使我来这里的原因。只有在人造的明亮熄灭的时候,星空才愿意让人类一睹她的容颜。月亮相对来说要宽容的多,也一样会躲藏在摩天楼的背影里。她们都是属于孩子们的,不喜欢那般喧哗。孩子们心目中的星空和月亮没有成人那么复杂和浮躁,他们的星空是无数双眼睛在一眨一眨地微笑,他们的月亮是住着嫦娥和玉兔的天上人间。他们不知道阿波罗登月,不知道银河系的直径是多少光年,但这不妨碍他们去编织梦和幻想。当然了,他们也不可能发出诸如「宇宙万古长存,人类多么渺小」 这样只有成人才能发出的苍白感慨。 难道不苍白吗?这如同待宵月一样永远无法达到完满的空望。 擦干净的窗子上面的霜迅速地重新凝结,我不得不一直擦着玻璃。铁路沿线的星空的确很美,太美了。自从十几年前从低矮的平房搬进十一层楼房的顶层之后,美丽的星空就成了年幼的我之于其他孩子意外获得的奢侈品之一。每每在晴朗的晚上,我便偷偷溜到阳台上,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天空,想着诸如人死后会是什么样子之类或许每一个孩子都曾经思考过的问题。 当孩子们问大人关于死亡的问题时,大人们有一种很浪漫的说法——「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长大一点之后,自然科学课老师会告诉他的小学生们,银河不是一条河,星星也不是能随手摘下来的宝石,更不会有什么人死之后变成星星的事情发生。我们所看到的星空,是几百几千光年以外天体的投影。孩子们于是顿悟,感觉到自己长大了。 人类会成长,人类的社会也在成长,长大的孩子遗失了他们儿时的幻想,长大的社会也一样遗失了他们曾经的梦吧。在远古时代的社会,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会认为人死后会变成星星,都会认为世界上存在妖怪。而现在,就算是七岁的孩子,恐怕也只会笑着把这样的说法当做大人们哄自己开心的笑谈。在东方三月精里面,神主曾经藉八云紫之口说「在这现代社会,妖怪和幻想之类,早已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弃儿。」我把上了霜的窗户擦了又擦,玻璃像镜子一样映出了我的倒影。我的身后是不是站着一个金色头发紫色礼服打着阳伞的妖怪少女?在这午时三刻的夜里,应该正是她活跃的时候?不?不,谁都没有,这仅仅是我的想象,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我长大成人太久以至于没法看到她而已。 也许有一天,即使是成人们也能再一次看到幻想呢,合成出来的。 星空和月色显得愈发明亮了,大概是火车已经驶入没有一丝人工光源的旷野的缘故。人类也大抵是如此「文明越是进步,科技越是发达,生命的本源便离我们越远。」我回忆起了那句用来评论圣方济各的话「他能够从寻常的生命中发现不寻常的美。」生命,在这无限的星空面前,毫无疑问是渺小而又没有意义的,但与此同时生命又是可以绽放出比这星空更耀眼光芒的存在。希望,信仰,勇气,毅力,爱,幻想,以及其他的感悟和思想,这些宝石般珍贵的品质,就是从我们卑微的生命和凡胎肉体之中,所能绽放出的美丽花朵。 星空会为这花朵赞叹吗?待宵的月色会为这美而动容吗?我猜,如果可以,她们会的。这是我们唯一的财富,亦是我们唯一的骄傲。我们,即使已经身为被劳累、迷惘所压制的成人,只要意识得到,籍着这,也能够高昂起头,自豪地向宇宙宣告:我们存在并且值得存在。 一抹黑影笼罩了车厢,列车驶入了隧道,璀璨的星空随之隐没了。三点整,寅时已至,百鬼夜行的午时三刻就这样宣告结束了。我抬头看看车厢的顶棚,自嘲地想着八云紫会不会正坐在车厢上面,把这列火车拉入幻想乡的裂缝之中。通往车厢的门咔的一声开了,巡夜的列车员从我身边走过,被吓了一跳。继续前进之前,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眼,大概,是把我当成贼了吧。 是时候回去继续睡眠了。我提醒自己明天一早下车之后还要风风火火地赶回学校去上课。幻想,梦,一切的思绪,最后不得不被拉回现实。但谁能彻底的否定,也许日常才是虚无的梦境,只有幻想中,我们才滑入真实?我恋恋不舍地又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我知道星空仍然在那里闪烁,待宵月仍然在天空洒落光芒,她们始终在那里,犹如生命本身一般守约而坚定。 这样美丽的星空和月色,这样美妙的思绪和启示,将来,经历的机会,还会有很多吧。当我躺回到车厢的床上时,这么想着。 当然,也可能是合成出来的呢。 P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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